东西问丨霍巍：为何三星堆的价值和作用应当站在世界史的高度来认识？

问:为什么要从世界历史的高度来认识三星堆的价值和作用。

——访四川大学特聘教授，四川大学博物馆馆长霍伟

四川大学杰出教授，四川大学博物馆馆长，四川省考古学会会长霍伟最近几天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就上述问题进行深入分析在霍伟看来，三星堆文化不仅可以反映中国青铜文化的内涵和中国青铜时代的艺术创造，还可以通过三星堆与世界的对话，看到世界其他文明的一些共同理念和价值观

采访记录总结如下:

中新社记者:三星堆遗址新发现的6个祭祀坑的考古发掘工作已接近尾声，新披露的文物中有许多是前所未见的，引起了世界的关注三星堆青铜文明为什么会呈现出如此神秘独特的面貌

霍伟:你可以从三星堆遗址新出土的国家重量级文物中找到答案八号祭祀坑出土的一件青铜祭坛，为研究三星堆的祭祀场景提供了最直接的证据这个祭坛的顶端是一群跪着骑着的野兽中间描绘了13个不同形状的祭祀参与者占据C位的人物正跪在圆形祭坛上，背着青铜拱门虽然仍有三个人影缺失，但能如此生动地反映祭祀人群是非常难得的

1986年，二号祭祀坑出土了一个祭坛以前一般认为这个坛兽是最低级的，可能象征着地下世界中层是人间，上层是天界，也就是所谓的三界说新发现的祭坛对三界理论提出了严重挑战

第二件是被网友称为月光宝盒的龟背网格状青铜器这是三星堆八个祭祀坑中首次发现这种器物它的表面网格形似龟壳，网格中央有一块同样大小的玉石，用丝绸精心包裹这个器具可以打开和关闭，上面有4个把手每个把手都有一个龙头目前最大的期望是在玉石上找到纹饰，图案甚至文字个人觉得这个神器本身就足够重要了龟甲是甲骨文的重要载体，在中原文明体系中具有国典的意义可见这块玉在三星堆祭祀中一定意义重大

第三个对象也是复杂而精致的上面的铜像有头顶的雕像，手中有弓，脚上有鸟，身体向后翻我称之为弓弯鸟尾铜像刚出土时，它的尾巴不见了考古学家在二号祭祀坑出土的文物中发现了它时隔36年，两件神器，第二次环绕，再次惊艳世界透过合体的器物，可以看到三星堆人对中原青铜礼器的尊崇，以及他们将天神与厚重的礼器有机结合的精妙创造

上述三件重物在迄今为止世界上出土的所有青铜器中，堪称极品，以艺术张力展现了三星堆文明在祭祀背景下神秘的一面，显示了其独特性三星堆出土的新奇器物，让世人不仅看到了三星堆文化与中原文化千丝万缕的联系，也看到了中国青铜文化多姿多彩的面貌和深刻的文化内涵

铜像和铜钟是中原文化中重要的礼器上面提到的第一件器物是跪在祭坛中央的C字，背在它身上的是青铜编钟第二件神器也是以龟的形象与中原文化的《集国书》密切相关，第三件上的神像也反映了商代社会非常重视天地神与人，人与神之间沟通的时代特征

中新社:未来三星堆的考古工作将从哪些方面展开还有发现大型祭祀坑的可能吗

霍伟:三星堆遗址充满惊喜新发现的6个祭祀坑仍在清理中，周围发现了小批祭祀坑和房屋基址这证明三星堆的祭祀活动是一个整体除了祭祀坑的存在，还有其他祭祀程序的某一部分的遗迹

小祭祀坑里出土了玉器和石雕动物他们的眼睛，嘴巴和其他表面覆盖着朱砂，他们的形状非常接近金沙遗址出土的文物这些发现可能表明三星堆祭祀时间跨度长，类型多样

目前看来，再次发现大型祭祀坑的可能性较小接下来的主要任务是室内维修和整理三星堆遗址祭祀坑的考古工作正逐步从遗址转移到内地值得一提的是，整体带回实验室的5号，6号祭祀坑相关工作正在进行

玉器，金面具，大量的金箔等已经在五号坑找到了有理由推测，5号坑又将有重大发现，在六号坑发现的神秘木盒中，除了发现一把玉刀外，还可以看到大量的朱砂和厚厚的一层堆积堆积很可能就是木盒的秘密，需要在实验室里仔细挖掘才能找到答案未来可能需要至少一年的挖掘和清理工作

目前看来，7号，8号祭祀坑与1986年发现的2号祭祀坑之间很可能存在着密切的关系，而且很多都能拼对基本可以确定这三个坑是同时形成的以后，我们可以通过正确拼写更多的对象来显示当时的实际情况

中新社记者:三星堆的国之重器有什么特点三星堆文化和中国古代文明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从世界历史的高度来认识三星堆的价值和作用

霍伟:三星堆文化绝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三星堆文化根植于中国，发源于古蜀，这一点可以从文献和考古中得到证实

包含三星堆与中原文化关系的文献还可以看到三星堆的青铜礼器，以及所有的玉器和石器，原型可以在中原找到即使是一些造型特殊的青铜器，仍然可以看出三星堆人对青铜礼器的崇敬只是他们想用龙，鸟等神兽与天地，人，神交流，所以才有了一批看起来比较怪异夸张的神器但这属于三星堆的地方文化特色三星堆的核心和基本背景还是中华文明因此，三星堆体现了中国文化的丰富性，也展示了中国文明的多样性

了解三星堆有三个重要维度第一个维度是三星堆与古蜀文明的关系就考古发现而言，从成都平原的宝墩文化和长江中上游的史前新石器文化中，可以找到与早期三星堆文化相似的因素，这可能是三星堆文化的源头之一

在文献和典籍中，也可以看到与三星堆文明密切相关的两种古文字系统一个是中原文化体系，记载了西周时期的蜀国《尚书·牧誓》记载，周朝武王伐周时，西域八国中有蜀人参战《五帝实录》记载，蜀国初为人皇时，黄帝之子，妻嫔祖长揖娶蜀山夫人，定居若水后来，她在蜀国得到了支持二是巴蜀文化体系《蜀王纪》和《杨桦国志》都记载了古蜀国先后经历了，，虞，杜，几代，从建国到时代，古蜀国的蜀王都为秦所灭

第二个维度是研究三星堆是封闭系统还是开放系统目前，我们可以看到三星堆与中原鄞州温明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

三星堆青铜神树上的鸟和缠绕在树干上的龙纹是中国传统文化神话体系中常见的母题如果结合《山海经》等古籍中的神话记载，三星堆青铜神树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简木，若木，扶桑木等神树，是宇宙树和太阳树可以通天的象征比如过去三星堆没有发现所谓的礼器，比如殷商青铜器，配以青铜壶，藤壶等器皿，体现社会阶级和身份这次在3号祭祀坑中至少出土了7件铜像，与1986年在两个祭祀坑中出土的一批铜像和铜碗相互印证，表明蜀人可能将这种青铜组合作为礼器使用

此外，在三星堆4号祭祀坑中发现一尊双手放在头顶的神人铜像，说明尊这类青铜器具有特殊意义，受到特别尊重，这与中原文化中用青铜器作为礼器来表达特殊意义是一样的意思。

但仅有这两个维度不足以全面了解三星堆，应将三星堆叠在世界文明的体系中进行考察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会出现一些相似的文化现象和共同的文化表现形式比如如何看待太阳，如何看待世界的中心和宇宙的中心三星堆人也相信他们是当时世界的中心此外，世界上不同的国家，民族和地区都崇拜神秘的大眼睛，圣树，太阳神等，而且考古艺术的形式也有异同，所以不能把三星堆的这些考古现象都认定为外来文明

三星堆把金箔面具贴在青铜人像表面，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从表面上看，这是三星堆出土文物的一个工艺特征，但实际上它反映了黄金和青铜文物的珍贵和稀缺因为三星堆出土的青铜人像中，带金面具的只有少数这种做法在其他文明中也可以看到从中外文化交流的大视野来看，三星堆的中国青铜时代有充分的条件与外来文明产生交流影响吸收一些外来文化因素也是可以的，但绝不能以偏概全，把三星堆当成外来文明的产物

三星堆文化不仅可以表达中国青铜文化的内涵，还可以与世界对话，看到世界其他文明的共同理念和价值观。

中华文明的形成过程是从涓涓细流到大江大河是各个地区文化的逐渐聚合，最终形成民族文明三星堆提供了一个青铜时代的区域性样本，向世人展示了在夏商周青铜时代，除了中原地区以青铜礼制为代表的青铜文化之外，还有一个类似三星堆的青铜文化，它充满了神话和浪漫的想象，为中华文明的丰富内涵和发展进程谱写了新的篇章

受访者简介:

霍伟现任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院长，四川大学博物馆馆长，四川大学中国藏学研究所所长，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等学术职务，如国务院学科评议组召集人之一，国家社科基金评审委员， 教育部本科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中国考古学会理事，四川省历史学会副会长，四川省博物馆学会副会长。